教他煮奶茶,总是分不清香料,煮好的茶味道有点奇怪。
他很喜欢游泳,光着身子跳进河里,突然从浮叶下钻出来, 把一大把湿漉漉的睡莲丢给我,又转身游走了。 这里的人从没见过他那样的发色,远远观察着。因为是我的客人, 倒不去打扰他。
大概因为在地中海旁边长大,他游泳的姿势非常漂亮, 修长的手臂和腰在水中拂动,浮出水面时, 每块凸出的肌肉都沾满了绿色的浮萍。
在圣域,是没有机会看到这样的撒加的,无论在教皇厅还是床上。
大部分时候的他,身上带着浓重的阴郁气味,和那具教皇宝冠, 及终日不见阳光的帘幕一样, 粘在一起形成一团令人毛骨悚然的意象。
我生来被尊为活佛,自幼便懂众生平等。然而私心来讲, 相比人间欢喜,人的苦痛更让我感同身受。 这大概是撒加这个人在那些年里始终像一个阴影伴随着我的原因。
他屡屡出现在我人生中,不得不比其他人更让我在意,但是我知道, 如果有一天我开始期待他的到来,或者不舍他的离去, 那一切便都偏离了初衷。
阳光在水浪中反射出耀眼的光, 他像个恶作剧的孩子般从睡莲叶下面钻出头,顺着我的腿贴了上来。 冰凉的河水透过皮肤瞬间变得灼热,他带着笑意, 蓝色的眼睛浮动着毫不掩饰的情欲,手伸了进来。
我们一同滑了下去,河水带着草腥味,一树的白花铺天盖地, 从水底下看,根本分不清哪里是花哪里是天。
深知一件事不会有好的结果,我们都是精神上极自律的人, 所以抱着一份不带偏见的爱,倒也和平。
他死后的一个夏天,加隆突然跑来,问我关于撒加的事。 我无言以对。
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不外乎吃饭做爱而已,和天下所有人一样。 或许正是如此,在我和他各自为宿命而战的一生中, 这些间隙中的日子倒弥足珍贵。
我们都不会活太久,所以,最好不要贪恋太多,其余的, 怎样都无所谓。
这是我当时的想法。
现在我依然这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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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
所有人都以为我和沙加很熟。
大概人总倾向于相信自己理解能力范围之内的事, 就像毫无疑问沙加是最接近神的人——之类的事情。
生来被尊为活佛转世,继而被奉为如神一般强大的人—— 当然他的小宇宙的确无与伦比——但这些字面上的东西, 我向来避免在他面前提到,因为很尴尬。
他对这些称号怎么想,我无从得知,但肯定也无奈。
沙加和撒加的事我很早就知道,他并不刻意掩藏。 但介于一些平和表面下人尽皆知的往事,他从不会跟我提起撒加—— 无论在圣域还是嘉米尔。
所以其实我们之间的话题有不少禁区,不像旁人以为的那样。
我很早就离开了圣域,几年后沙加也申请了回到印度修炼。 偶尔我会以采集香料的名义过去拜访他。
那里真是个世外天堂。
我跟他说,如果有机会像普通人那样退休, 我想住在那样一汪甘蔗田中的小院里。他毫不犹豫地回答, 如果我死了,这座院子就送给你好了—— 他经常一脸平静地说这种冷场的话。
后来撒加自杀了,真相大白(对于外界),圣域平静下来后, 他又回到印度。
这个名字,就更加成了我们之间的话题雷池。
幸亏加隆也正好去拜访他,气氛虽然奇妙, 但起码表面看起来是活跃的。我暗自松了口气, 谈论着不咸不淡的日常东西。
其实这根本不是香料上市的季节,但我觉得总该来看看他。
然而他就跟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即使喝醉了也很安静。 我内心里面有点失望——至于期待看到他怎样,比如恸哭或者消沉, 都是不切实际的幻想。我为自己的私心感到羞耻。
甚至对于加隆的到来,他也没表现出一点不耐。
真的是像神一样强大的人啊。
我忍不住想,要当着他的面这样感叹,他会露出什么表情。
可惜作为代理教皇,我没法久留,于是告别, 顺便把加隆也捎了回去。
临走时,我支开加隆,又踱回他的小院, 沙加正坐在天井正中的阳光里,背对着我,准备开始冥想。 细碎的尘埃浮在光束中,屋里的摆设一如既往。
我本想说什么,又觉得还是不说的好。
他也没转身。
于是我离开了,那是最后一次去印度,后来便再也没有机会。
那座甘蔗田中的小院,大概会有流浪的人住进去吧。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