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isode43

EPISODE 43

 

一杯白葡萄酒,一杯冰水,一粒药片。

 

沙加放下电话,等待音“咔嚓”一声断了。

“Apple Bee出了新的墨西哥龙虾沙拉套餐,明天我们去吃。”旁边躺椅上刚洗完澡的人指着手里的报纸说,“你爱吃海鲜,我喜欢墨西哥的辣椒,正好正好。”

沙加埋头翻着一个小皮质记事薄,指尖捻着页角,没答话。

“我看还得预定……明天是周末?”

“恩。”沙加抬起头,合上本子,自言自语道,“卡妙的电话为什么一直关机?”

“忘记带充电器了。”撒加翻到报纸另一面,“伦敦又发现炸弹,民众恐慌,白金汉宫门前聚集大量游行团体,欧盟这下又有人紧张了。”

“但是他家里也没人接,难道又搬家了?他父母太有情趣了吧。”丢开记事薄,里面所有卡妙在法国曾经用过的号码都试遍了。“能帮我查一下吗?”

“当然。”撒加把湿漉漉的头发拢到脖子后面,手臂突然僵了一下。

“还在痛?”沙加从扶手椅里站起身,看他眉毛纠成一团,按着肩膀。“我洗澡去了。”

撒加咧咧嘴角,“亲爱的记得把头发吹干哦。”

高脚酒杯外凝起一层水汽,金色透明的白葡萄酒散发出诱人的香味。

华丽的房间深处传来浴池水波荡漾的声音。

撒加仰着脖子靠着躺椅,右手伸展到旁边的矮桌上,指尖划过玻璃潮湿的表面。水汽粘到皮肤上,簌簌的凉。

就那样躺了一会儿,直到一滴凝结的水珠顺着手指滑下来。

他支起身,打开抽屉,皮质盒子泛着珍珠色光晕。

配赫雷斯果然是最完美的。

那个毒品贩子还是有点品味。

来不及返神,一股温热的水汽轻轻飘过来。

撒加回头,酒和白莲花混合的味道令他有些醉。

手指插进润湿的头发,感觉到耳后轻微的脉搏跳动,睫毛抖了抖,青色的湖面倒映着情欲的波纹,直直望进空旷的灵魂底部。

他抱住他,收紧,再收紧。

潮湿的空气从唇齿间吐出,在彼此的口腔中轻轻厮磨。

这种时候,什么都不重要了,什么都……没有这一刻来得癫狂,来得无须思考。

悲伤,绝望,孤独,恐惧,人能忍受所有的痛楚,就是为了得到这瞬间的高潮。

那么,其他的就不用去想了。

“唔……”身下的人喉咙里发出抑制的欲望,在撒加颈后留下一条长长的抓痕。

狠狠呼吸着肌肤与金发间游荡的气息,用尽全部力气,仿佛世界会在下一秒嘎然结束。

进入的时候,却是万分缓慢而温柔。

他们在幽暗冰冷的空气中望着彼此,赤裸的野兽,孤独得发不出声音。

为了这一点点幻觉,放弃所有其他的东西。

那么为什么不现在就死去?

“撒——”

海潮汹涌地淹过来,来不及呼吸最后一口。

 

他把银色的钥匙放到枕头上,他刚刚醒来。

“高级单身公寓,二十七楼,阳台,大书房,面对日出的海面。”撒加一边穿衬衫一边说。

床上的人眯着眼,没说话。

“复古的白色椭圆浴缸,希望你喜欢。”撒加带了轻佻的口吻扬着下巴,对着镜子系领带。

沙加没什么反应,看他修长的手指灵巧地打出英式领结、戴上一对白金袖扣。

“……多少钱?”懒懒地问。

“什么?”撒加侧目,正从衣架上取下背心。

“房子。”沙加半个脸埋在枕头里,将薄被往肩上拉了拉。

“我不清楚,都是手下的人办的。”撒加埋头扣纽扣,袖口偶尔在阳光里闪一下。“不愿意作为礼物的话,刷卡、现金或者支票我都接受。”整理完毕,他转过头朝沙加笑笑,又俯身在他额头上吻了吻。

“对了还有,今天是定期检查的日子,医生大概下午一点左右过来。要乖乖听话哦。”

沙加露出个嫌恶的表情,“快滚吧。”

“Apple Bee已经订好位置了,五十二街那家,晚上七点我来接你。”撒加笑吟吟拍拍沙加的脸,后者的闭眼纠着眉毛。“拜拜,起来时别忘了吃药。”

屋里的薄荷须后水味道渐渐消失了,又过了十分钟,沙加才懒洋洋睁开眼。

钥匙还躺在枕头上,视线越过,桌上有杯水和装药片的小盘子。

他伸开四肢睁眼躺着,身体残留着昨夜的疼痛。

自己在做什么?

从什么时候开始,是不是有点愚蠢……

已经多少天没抽烟了?沙加吞了吞口水,环顾了下四周。

他坐起身,指尖一阵麻木——已经习惯的后遗症,顶多不能再弹钢琴而已;他光脚踩在地毯上,径直走到昨晚撒加背对自己的地方。

拉开抽屉,他笑了笑。

既然是约定,双方是不是都该付出点代价?

白色的药丸像一粒粒珍珠镶在精致的盒子凹槽里。他随手取出一颗在掌心晃了晃,没有任何味道,一看就是极品。

他靠在桌沿上,漫不经心地望着落地窗外似乎笼在雾霭中的阳光,出神了那么几秒,然后走进浴室,将盒子里的药丸“哗啦”一声统统倒进了洗漱池,拧开水龙头。

 

穆自己也不太记得离开了纽约多久。反正再次回来时,发现已经算是春天了。

于是第二天,他就叫人把那栋复古双层公寓的地毯统统换掉,给木地板打了蜡。

第三天,给阳台上的盆栽修剪完毕,挽着灰蓝色棉质衬衫袖子,他就拿起电话约沙加出来吃饭。

他们习惯性地约在那家摆着钢琴的寿司店。

隔着玻璃看到沙加时,他穿了件风衣,从计程车里钻出来,一头金发马上被夜风吹得满脸都是,让他一边关上车门一边露出不耐烦的神情。

穆偏头笑了笑,手指交叠抱着温暖的陶瓷茶杯。

“好久不见。”

沙加一边整理头发一边拉开椅子,“你消失到哪儿去了?”又转头朝侍者叫,一杯热茶。

“南美洲,那儿的黑手党真是想像不到的有钱。”穆随手摸出烟和打火机,递到沙加面前。

“我在戒烟。”沙加说。

穆愣了一下,手悬在半空,收回来。

他什么也没说,收起烟和打火机,兀自扬了扬嘴角。

“那我点菜咯?还是老样子吧。”穆打开菜谱,照例对侍者说招牌寿司拼盘一份,一级生鱼片拼盘一份。“外加清酒,滩西宫乡,先来十二瓶吧。”

沙加支着下巴,看着玻璃外海港上闪闪发光的布鲁克林大桥,游船正好从下面驶过,发出传得很远的汽笛声。

“听说你昏迷了不少天,现在怎样了?”

沙加回过头,刚才皮肤上寒冷的夜光瞬间被店里温暖的灯光消散了。“要是有事的话我现在就不会在这儿啦。”

“也是。”穆靠在椅背上,交叠着双手,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他并不刻意遮挡的领口下一处淡红的痕迹。

“你是认真的吗?”他蓦然问。

“什么?”沙加又是一副走神的样子,蓝眼睛诧异地望着对面的人。

穆笑笑,“我是说……你这种烟鬼,竟然说想戒掉。”

沙加不置可否地低头玩弄着杯垫,扬着嘴角,“那要不要和我打赌?”

“赌什么?”

沙加扬扬眉毛,“随便你,最好是昂贵一点的,让我有决心。”

穆有些愉悦地坐起身,按住沙加滑过来的杯垫,“那让我想一下,你有什么付不起的东西。”

两个侍者端着料理过来了,将盛着鱼肉和冰的漆盘一个个摆下,为两人倒上温热的清酒。穿黑色和服的老板专程过来祝客人用餐愉快。

美食当前,他们就忘了刚才的话题,开始享用诱人的日本料理。

沙加从没去过南美洲,穆就把有趣的事一件件讲给他听,两人不时大笑。

有人在灯光幽暗处低低地弹奏着钢琴。

 

晚餐结束后,他们习惯找个地方喝一杯,沙加坐在雪弗莱副座上说陪他去个地方。

车开到曼哈顿西南部河边的高级住宅区,在一栋高层公寓前停下。星星点点的灯光从白色建筑里透出,看来还没住几户人。

电梯升到二十七层,走过白色地毯,沙加掏出钥匙。

“你也是第一次来?”

穆看他开门的样子。

沙加点点头,推开门。

第一眼就看见横拉整个视野的夜景,在巨大的落地窗外静静闪烁。

沙加径直走到窗前,拉开玻璃门,冰凉的风从远处的海面吹来,瞬间鼓满了整个客厅。外面是个弧形阳台,没有比这个更好的视野了。

穆站在后面吹了声口哨,“喂,真是个喝酒的绝妙地方。”

沙加按住飞扬的头发走进屋,“有点穷奢极欲的味道。”

屋里还没有灯,只有夜光淡淡洒在地板上。

沙加又到书房和浴室逛了一圈,穆还靠在阳台的栏杆上,手上夹了根烟。

沙加抱着胳膊等他,尽量忽略飘进来的淡淡尼古丁味道。

两人的影子拉在地板上,再折到墙上。不知道是月光还是灯光……不过,今晚没有月亮。沙加回过头,出神地望着自己的影子。

突然手机铃声打破了寂静。

几秒后沙加才反应过来,震动是从自己口袋里传来的。

他以为是卡妙,急忙按下接听键。

“亲爱的用不用来接你?”

撒加带了丝庸的声音懒传进耳朵。他立即有点失望。

“不用,穆会送我回来。”沙加觉得嗓子有些干,大概是闻到烟的味道,胸口有种欲望蠢蠢欲动——“别等我,你爱干什么干什么。”

那边撒加笑了声,放低了声音,“知道了——不过你们可不能爱干什么就干什么哦。”

“混蛋!”沙加骂了句,有点烦躁。“那是我的自由!”

不等撒加再说什么,挂掉了电话。

不知何时,后面的影子重叠了。

“沙加,我想到了一个有趣的赌注。”穆温柔的声音从夜空飘过来,混着冷冽的风声,空荡荡地响。

沙加回头,穆倚靠在玻璃门上,紫罗兰色的眼睛在漆黑的夜里清澈透明,却散发出柔和而遥远的味道——他非常熟悉的这种微笑,漫不经心,深不见底,怎么也找不出究竟哪里有点不同。

“呐,下次抽烟的时候,记得给我打电话。”

“啊?”沙加出乎意料以为是什么贵得吓死人的东西,不禁耸了耸肩,“好啊。”

穆笑笑,走进屋关上落地窗,“好了,送你回去吧,我可不想惹我的客户生气。”

沙加顿了顿,“再去喝一杯吧?”

穆拍拍他的肩,“抱歉,明天早上有事情,下次好不好?”

沙加露出个妥协的表情,不知何时,胸口的烦闷已经消失了。

两人的香水味在停滞的空间里混合了,遥远得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

关上门,电梯往下的箭头亮起来。

不知从何时起,有些事情就改变了。

但后果总是要时隔很久才显现得出来。

上一章  返回  下一章

Leave a Reply

Your email address will not be publishe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