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ISODE 11
有时候担心的并不是事情本身,而是可能性。抑郁症和严重失眠的人往往靠服用药物为生,我相信跟吸毒一样,心理上了瘾就真没办法了;所以无论怎样,我坚持着不碰那些特殊的东西;穆的意图不重要,反正我将它们都丢掉了。而另外一个人,根本认为世界上没什么事大不了,安眠药就可以解决。
沙加不慌不忙走过去时,看见米罗双手插在夹克兜里,拎着个机车安全帽,很酷地站在时代华纳门口。
“嘿。”他主动打了个招呼,米罗咧嘴一笑,朝他挥挥手。
“我到早了,没想到今天路很顺。”
“你换花样了?”沙加指了指他的安全帽。
“哈,同事的,借来玩玩儿——要搭吗?”米罗得意地拿手指弹了弹黑色钢质外壳。
沙加一笑,“不了,我们就在附近找一家吧,我知道一间不错。”
“没问题,悉听尊便。”米罗忍不住偷眼走在旁边的沙加,又闻到那种涩橘和莲花的香水,觉得莫名心动。严格说来对沙加第一印象是因为这个味道,所以记忆尤其深刻。
两人轻车熟路走进一间法式咖啡,拣了个带沙发的位置。
“可以抽烟吗?”沙加抬头问米罗。
米罗耸肩一笑,“何尝不可。”
点完咖啡,沙加在沙发靠垫上找到舒服姿势,伸手抖了抖烟灰,“听卡妙说你想咨询在曼哈顿买房子?”
“对,我们实在想不出比你更合适的参考人了。”米罗发现沙加抽烟的姿势很迷人。
沙加一笑,“说正事之前,我应该为那个烟灰缸道谢——虽然没有什么效,但摆在车里挺可爱。”
米罗想起那个礼物,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连你出院都没机会问候一声,现在我才该道歉——你已经完全没事了吧?”
“恩,那当然。”沙加笑笑,“其实你们太高估评论家啦,没看见评论家书房是个什么样吗?——堆到天花板的报纸,满墙壁的书,字典似的电话薄——所以虽然我本人不怎么懂房地产的东西,却可以很快找到对你有用的人——现在说说吧,你有什么打算?”
米罗对沙加的效率暗自叹服,于是把对卡妙说过的计划全盘托出,其中又加了不少昨天晚上才查到的投资术语。
沙加自顾自地吸着他的烟,末了抬头盯着米罗,问道:“卡妙怎么说?”
“他就让我来找你呀。”
沙加笑了笑,“我是说,他对你的计划怎么说?”
米罗想了想,“他好像……我也不知道呀,他大概只对胸腔手术什么的有兴趣吧。”
沙加熄灭了烟,听着米罗的话仍然轻轻笑着,“我去洗手间,失陪一下。”
米罗望着沙加轻快走开的背影,心想或许他认识撒加呢,这样就方便了。玻璃外的路边有一群扯着标语的人吵嚷嚷地走过,米罗侧目,看横幅是讽刺布什减税运动的活动,大街上也没几个人看他们,低头各走各的路。
真是无聊……米罗支起下巴,尝了尝沙加推荐的咖啡,果然不错。目光落在烟灰缸里斜搭着的烟头,白色中间微微发黄,散发出淡淡尼古丁味道。
他觉得沙加这个人有什么地方非常吸引人,毫不经意的某些细节,让人无缘无故地在意。虽说很爽快地帮忙,什么事都能谈得起来,却还是觉得没有任何人能真正窥探到他。
米罗无可奈何地想着,一只手在他面前桌上敲了敲。
“喂,想什么呢。感谢减税运动?”沙加盯着他,在沙发椅里坐下。
“……没有啦,我才不关心这些。”
沙加又点燃一根烟,将打火机随意放在桌上。“选民抱怨减税措施的受益人几乎都是有钱人,布什的经济政策反而造成庞大预算赤字,保健成本和大学学费上涨,却无法帮助中产阶级增加薪水。”
看着沙加熟练的职业口吻,米罗笑了笑。
“原来如此,所以他们游行示威呀。”
“这并不算什么示威——一看就是乌合之众啊,只是在大选之前发表心声。倒比那些民主党的花样可爱多了。”沙加侧过头看着窗外闹哄哄的人群,大冬天的穿着黄色T恤挥着标语大骂。“下个月众议院的改选会很热闹呢。”
“你们评论家有党派立场吗?”
“怎么可能,那就是御用文人了。”沙加笑笑,“当然也不代表民众,我们只代表自己。”
“听起来很帅啊。”米罗眨眨眼。
“帅?”沙加好笑地摆了摆手,“我觉得把陪女人逛街当职业才帅死了呢!——如果不是活着需要钱这东西,谁没事就去拆别人的台。”
“别打趣我了……沙加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哪?我是说、有什么梦想之类的?”米罗觉得和沙加谈政治实在心有余而力不足。
沙加听了米罗这话,偏起脑袋似乎想着,半天才耸了耸肩,“没有啊——又不是小说,哪来那么多梦想。”他无赖似的吐出烟圈,看着缓缓上升的杰作露出得意神情;于是转回脸问米罗,“你呢?在纽约买栋房子?”
“嘿嘿……这是现阶段目标啦。”米罗挠挠卷发,“下班之后,能回到属于自己的房子,喝上一杯冰凉的葡萄酒,靠在阳台上看看纽约夜景,我就心满意足了。”
“不找个女朋友吗?”沙加托着下巴,随便地问。
米罗一愣,似乎突然卡壳了,“……这个……”
沙加饶有兴趣地盯着他蓝色眼睛,伸手拍了拍急于寻找理由而陷入迷茫的米罗的脸,把他吓了一跳——沙加一字一句念咒语似的笑着说道:“和卡妙一起住根本不需要女朋友,对不对?”
米罗得到解救似的使劲点头,“对对对,我就是这个意思!你看我现在的工作哪儿有女人愿意……”
“那么你是默认让卡妙租你的新房子了?”沙加继续诱导着米罗落入陷阱。
米罗一愣,“没有啊。我肯定不收他房租了——你以为我们还是房东和房客的关系啊?”
“那你们是什么关系?”沙加微笑着问。
“我们……!”米罗一急,心里觉得有些不对,却找不到词,“我们是朋友啊!”
“哦?所以你觉得卡妙应该陪你一起找房子、一起搬家,再大摇大摆住进去?”
“……难道不是吗?我怎么可能再收房租?你说他难道只把我当房东而已?”米罗几乎在喊了。
“我怎么知道。”沙加轻描淡写拍拍他的肩,“嘘,先坐下好不好?别激动。”
“我觉得这根本不用说啊,你说是不是,都那么熟了,他不至于见外吧。”米罗眉毛纠成一团,不停安慰自己。
“据我了解,卡妙是那种你不说出来他不可能默认什么的人哟。”沙加端起已经有些凉的咖啡,碰了碰又放回桌上。
“那这也不难办……原来他是因为这个不想管这事呀!我回去就给他说清楚。”
沙加看着米罗一副顿然释开的表情,思忖了一下,开口道:“米罗,有些事你必须明白,你怎么想不代表别人也怎么想。我觉得你太天真了。”
米罗正舒口气喝着咖啡,听沙加一说愣住了。
“很抱歉说这些话,但是你一定要听。”沙加望着他迷惑的蓝眼睛,心里有丝不忍,“你的愿望我明白——其实就是现在这样的日子,不过换所房子,在曼哈顿,离你上班的场所近,离卡妙的学校也近,一下班就可以回家——和最喜欢的人住在属于自己的房子里,没有比这更令人心满意足的。”
米罗交叠双手搁在眼下,望着别处,什么也没说。
“你觉得这个愿望没什么问题了,眼下就是选所最中意的房子,找个中介贴出广告,再一搬,多令人兴奋啊?……可是你知道卡妙怎么想的吗?”沙加提醒道。
米罗沉默了一会儿,低声开口道:“他难道不愿意?”
“你一开始就没有考虑到卡妙的立场,所以我问你他怎么说,你说好像不感兴趣——他当然不可能感兴趣,因为这完全是你一厢情愿的计划。”
米罗有些明白了,但心里还是坚持着说没什么大不了,“一厢情愿也罢,回去我就跟他讲清楚,这么久了他不可能不把我当朋友吧?我想他不会拒绝的。”
沙加看着他,犹豫着,最后觉得还是把什么都告诉他比较负责——他沙加从来不喜欢管闲事,但这个米罗实在是真心实意得可爱,作为卡妙的朋友,算是仁至义尽吧……
“米罗,你知道打听房子、找中介、申请贷款、找买主、报税这些事要花多长时间吗?”沙加换了个话题,故作轻松问道。
“几个月吧?一年?”米罗完全没有概念——光听到沙加说的那堆就头大。
“能尽快帮你找到咨询人的话,房子好找,但是一旦开始跟银行和土地局打交道,你就会知道他们的效率——最好的情况,你一次性就找齐所有证明交进去,资料也得在每项负责人办公桌上放一个月,再往上层层审核,派人调查各项收入、交税纪录——记住他们每天接到不下一百宗住房贷款申请。这样算来,你即使从今天起就找到中介挂出租广告,买主也不定什么时候上门,之后又得把产权证交给房管所等着批准——所以最最乐观地推算,实现你愿望大体轮廓得花一年半时间。”沙加把这些程序清清楚楚摆在米罗面前。
“一年半就一年半吧,我知道这年头做什么都……”米罗撇撇嘴,认命。反正主意既定,怎么折腾也能折腾过去。
沙加看他毫无知觉的样子,叹了口气,“米罗,你知道卡妙还有多久就拿到学位了?”
“啊?”米罗抬起头,心里一紧,又立即找到借口:“他毕业有什么关系?光曼哈顿就有几家大医院,他的成绩根本不愁。而且……”
“不是这个问题——米罗你听我说。卡妙拿的是J1签证,就是在美国没有工作权力,一旦完成学业,要么重新申请居留证,要么离开美国。”沙加意识到自己最终还是把这个说出来了,无可奈何。现实总得打击某些人,然后才能冷静地想问题。我们都不是孩子了,没有东西是唾手可得的。
米罗望着沙加,蓝色眼睛里先是不可置信的神情,然后渐渐露出一种迷惘,让沙加心里没由来地扯痛——该死,这本来关我什么事。
米罗定定地握着咖啡杯,突然抓住沙加的手,“这也没关系啊!申请居留证对法国人并不困难!”他斩钉截铁地说。
沙加无奈地笑笑,任米罗救命稻草半紧紧抓住自己手不放,“卡妙在法国的教授已经为他安排好了位置,巴黎中央医院,就等着他完成硕士学位回法国继续一边实习一边深造——这些都是他来美国前就定好了的。”
如预料中的,看着米罗眼底最后一丝坚持慢慢消失了——沙加别开目光,轻轻抽出手,覆上米罗的。这种时候再说什么都多余了,把事实告诉他,其他的跟我无关——沙加在心里告诉自己。
“……就是说,他再过两年就要走了?”米罗的声音冷到谷底。
“是的。”
“为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米罗突然大声嚷道,“哈!你说得对,我实在太天真了!——自己在那儿激动半天!一厢情愿的傻瓜……”
沙加默然,第一次看到米罗这副表情,还没来得及阻止,嘴巴就说道:“不过事都是人定的,没有不能改变的……我也不知道卡妙怎么想。”
“我会知道的。”米罗定定握了握沙加的手,冷静下来。“今天才意识到自己的确跟小孩子一样——谢谢你。”
蓦然沙加仿佛看到了属于米罗的成熟。
“我会尽快帮你找到人的,你不会放弃对不对?”
“当然——即使被他当傻瓜,也无所谓。我从小就固执,明明知道没有希望还是想试试,哈……”米罗自嘲地笑了一声,“而且我还没亲口听他解释。”他揉了下眼睛,瞬间就振作起来了。
沙加也觉得负罪感减轻了,不由升起一阵感激。伸手拍了拍米罗肩膀,“好了,这杯咖啡可喝得够久了,请你吃饭怎么样?附近有家很不错的餐馆。”
“那怎么行,当然是我请你。”米罗不由分说拿起外套,“我想明白了,事在人为,我认定了的东西谁都抢不走!”
沙加笑笑,朝吧台打了个响指,“买单!”
选民抱怨减税措施的受益人几乎都是有钱人,布什的经济政策反而造成庞大预算赤字,保健成本和大学学费上涨,却无法帮助中产阶级增加薪水。
靠大王说的太对了!
现在奥巴马的措施不仅便宜了有钱人,顺便也让穷人收益了,中产却依然是被挤压的一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