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ISODE 18
生活就像强奸,这是句老话。我终于体会到它最直接的意思了。
街两旁的灯柱缠着白色毛绒绒的东西,灯上面顶着个大红色圆球,就像圣诞树尖上那颗星星,反射出高高在上的光芒,一颗一颗像棒棒糖顺着笔直的街道延伸到下个十字路口。商店橱窗都亮着,今年流行动态木偶橱窗,银色的丝线被隐藏在影子里的齿轮带动,让玻璃那边的小公主跳着一整夜的舞。
天就快亮了,棕榈树的影子映在灰蓝色天边。路面的箭头和路牌似乎突然失去了作用,成了被遗弃的舞台还来不及拆走的道具,孤零零立在寒冷的空寂街口,泛出苍白苍白的颜色。
如果是纽约,这种时候也应该有咖啡店开着吧。
沙加抱着膝盖坐在一个台阶上,望着空无一人的街道,疲倦地眨了眨眼。
拜托,为什么没有该死的计程车……他喃喃念着,觉得要支撑不下去。
远处房屋空隙间的天空蓦然露出一道鱼白的光,好像一道口子裂开了,长得无边无际,从天空这头拉到那头。风从黯淡的夜那边吹来,地上树叶和报纸哧啦啦抖动,再归于寂静。
呵……自己竟然落得如此凄惨。
他望着视线中的头发,顺着手臂滑落在膝盖和水泥地面上,突然仿佛有种幻觉,金色都消失了被抽干了,剩下快要死去的那种苍白。他出神,觉得有种疼痛从身体很深处迸裂出来。
痛不欲生。
不知道过了多久,光线一点一点亮起来,仿佛有清晨的第一辆车呼啸而过。
沙加以为自己睡着了,直到一阵衣袋里的振动惊醒了他——动了动酸痛的手臂,摸出振动不停的手机,差点拿不稳掉在地上。
他按下接听键,形同梦游地凑到耳边。
对方是个陌生的声音,听到电话接通急不可耐地开口:“我是J.N,你最好赶快躲起来,上次的对象发现了我的调查痕迹,我想有人很快会去搜查我的家,然后很快就能发现你——我现在已经不在纽约了,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联系,我出于良心才给你打这个电话——史昂不会放过发觉他核计划的人——你我都清楚。”
那边的人顿了顿,沙加丝毫没有反应,他继续说:“这通电话或许也会被追踪到,我得挂了,祝你好运——哦,或者说,是你害了我们两个。”
电话“喀嚓”一声断了,然后从沙加手里滑出来,掉在地上。
他闭上疲倦的眼,仰头靠在冰凉的水泥墙上,觉得连站起身的力气都没有。
“妙妙~你看这些!太可爱啦!”
米罗抱着一堆迷你玩具绒毛动物,挤过人群跳到推着购物车的卡妙面前,“是可以挂在圣诞树上的一串哦,我要买!”说着就把怀里的花花绿绿的东西扔进推车了。
卡妙叹了口气,心里放弃了布置一棵优雅的银色圣诞树的打算。
商场里在圣诞大促销,人多得挤不过身来。米罗一手拉着推车,一手拉着卡妙的手,在货架间艰难地穿行,框里堆着为开派对准备的东西。
卡妙被米罗拉着几乎要断气,在等待付钱的硕长队伍中,埋头趴在推车把手上觉得有点头晕,暖气开得太足,人们个个都脸红筋涨。前面的队伍几乎没动,因为每个推车里都堆得满满的。突然脸颊上一阵冰凉,卡妙惊了一下,抬头见米罗不知从哪儿挤过来的,抓着一瓶冰冻易拉罐朝他笑。
“喂,没事吧。”米罗拉开饮料,“可惜只有碳酸的,我找了几个贩卖机,都卖光了。”
“没关系谢谢。”卡妙有气无力地接过冰凉的可乐。
“我的天~为什么大家都知道会挤成这个样子,却还是都跑来了?”米罗嘟着嘴,也把胳膊支在推车扶手上。
“因为为圣诞节总该干点什么。”
“明天就是平安夜啦,第一次在家里开派对,好激动哦~”米罗往卡妙肩上蹭蹭,他身上只穿了件T恤,大衣和外套都堆在车里。
卡妙笑了笑,伸手拍了拍肩上乱蓬蓬的脑袋——米罗的头发属于那种毛发很硬的动物,所以蹭到脖子上会觉得很痒,而他自己浑然不觉。“可惜沙加不能来,实在太不公平了。”
“噢对啊,沙加一个人在洛杉矶,好可怜哦。”米罗抽了抽鼻子,“明天我们给他打电话吧!”
“当然。”
前面的队伍稍微移动了一下,人们紧跟上脚步,商店里播放着欢快的圣诞组曲。
“我饿了,一会儿我们去吃饭吧?”
“吃什么?”
“恩……麦当劳就好,我们得速战速决,今晚要布置房子呢。”
“好啊,这旁边就有一家,我们先去把东西放到车里吧。”
“麦当劳出了圣诞情侣套餐哦~”
“……”
“今天凌晨三点,有人去他的公寓搜查,据我派去蹲点的人说,他们拿走了一些纸页文件。”
电话里,艾俄洛斯向他的雇主汇报。
“恩……有证据是史昂的人吗?”深蓝头发的男人坐在车里,眼睛望着窗外的行人。
“抱歉……没有证据,我不能惊动他们。”
“我明白。现在我给你以下地址,二十四小时派人监控,如果他一旦出现马上通知我,同时……保护好他的安全。”撒加一边说手指一边在微型电脑键盘上调出资料,“布鲁克林区第……”
“我记下了,马上派人去。”艾俄洛斯顿了顿,“撒加先生,需要我也来洛杉矶吗?”
撒加思忖了一下,瞥了眼车窗外繁忙的车流和行人,“不用了,我需要你留在纽约——因为他有可能回去。”
“明白了。还有什么吩咐?”
撒加望着蓝色的电脑屏幕,有些自语般整理着思路:“……我能肯定他和史昂见了面,而且万幸是在史昂发现那个私人侦探之前——因为我派人搜查了整个酒店也没有发现可疑地方,倒有服务生说访谈当天对金发的记者有印象——所以可以确定当天并没有出事;而据监视史昂的人报告,他似乎也和我一样,在寻找他——现在是个非常关键的时期。”
“是的,那个私人侦探已经逃往加拿大了,而史昂的人还没有找到他。”艾俄洛斯自信在这点上比对手有优势,“撒加先生,虽然这么说不符合职业精神,但是请您放心,我觉得沙加是个很聪明的人,至少现在他很清楚局势。”
一些无奈和复杂的感情从撒加眼底滑过,光标在屏幕上机械地一闪一闪,随着来到洛杉矶的时间的增加,强烈的不安也在心底渐渐扩大。
他非常不喜欢这种一无所获的感觉——不能掌握、无法确定,是他撒加最无法忍受的事情——特别是,寻找的对象是他所在意的。
沙加已经消失三天了。
现在撒加能抓住的,只有史昂那边的蛛丝马迹。
“谢谢你艾俄……有情况随时报告,我收线了。”
他掐断电话,陷入沉思。
二十四日下午四点,天渐渐开始黑了。
客厅的沙发被搬到原来餐桌的位置,落地窗前誊出了一大块空地,角落里摆放着沉甸甸的圣诞树。屋子里所有平台上都放着杯子、坚果和NACHOS。
阿布看到那棵圣诞树就对米罗说肯定是你弄出来的——你还是小朋友喜欢绒毛玩具吗?
米罗挠挠脑袋,穿着大红色驯鹿图案的T恤,朝正在调酒的卡妙投去求助的目光。
“我倒是很多年没见过这么天真的圣诞树了。”
一个棕色卷发的小伙子搭上米罗肩膀,凑合阿布的话。
“喂!艾奥里亚,天真难道不好吗?现在最流行的就是返幼齿风格……”
“那是萝莉吧,笨蛋!”阿布笑得前俯后仰,拉上艾奥里亚——希腊血统拿美国护照的移民。他是米罗和阿布的大学同学,那时他们三个感情最好,毕业后他在波士顿工作,今晚是特地赶来纽约参加派对的。
“什么是萝莉?”米罗眨眨眼,拿着酒杯无辜地被两人洗刷。
“去看看漫画吧兄弟。”艾奥里亚拍拍他肩膀,凑到耳边悄悄说:“嘿,我能去和卡妙聊聊吗?”
“当然了,你干吗问我?要我介绍吗?”
“他是法国人啊,好漂亮又冷漠的感觉——我都不敢上去搭话。”艾奥里亚盯着吧台那边埋头调酒的卡妙,“真有你的米罗,虽然我刚听说你的性向拐弯后很吃惊……看到卡妙后就能理解了。”
“哼,你小子别有非分之想。”米罗一下子紧张地朝卡妙那边望望。
“去你的!”艾奥里亚捶了下米罗的肩,“我和魔铃都快扯结婚证了,谁来跟你抢。”
“嘿嘿,咱们里面最幸福的还是要算小艾了不是吗。”阿布凑过来,“你哥同意你结婚了?”
艾奥里亚撇撇嘴,“等魔铃读完博士吧——至于我哥,他现在成天忙工作,谁知道!”
“那时我们都叫他大艾,好多年没见了!”
“怎么不带魔铃来?”
“他们麻省里工的派对脱不了身……喂我要去找卡妙说话。”
门铃响了,米罗跑去开,是修罗来了,穿了一身黑色CK休闲西装。抱了个大盒子送给米罗和卡妙,拆开看是个很漂亮的日本花瓶。一屋子人欢呼。
“大哥谢了!不过这东西一看就不是送给我的……”米罗弹了弹花纹古朴的陶瓷表面,花瓶发出清脆的声音,可能值不少钱。
“这是给卡妙的,你小子懂什么。”修罗在这方面的品味和卡妙很有共同语言,在他家借宿那段时间两人聊了不少。
“谢谢你修罗,我很喜欢。”卡妙端来一杯冰JACK DANIEL给他,“请自便。”
大家又回到三三两两地开始聊天,大多数人很久没见了,开起很恶毒的玩笑。
艾奥里亚靠在吧台前和卡妙聊着,发现原来是个很温柔优雅的人,心里再次感叹米罗的好运气。
“你在纽约读书?学医的?”
“对,胸外科。”卡妙觉得刚认识的艾奥里亚在某些方面和米罗有点相像,属于乐观型的现代人。“你要加冰吗?碎的还是块?”
“唔,冰块就好。”艾奥里亚让卡妙给他调了杯BALIBU薄荷,惊叹于卡妙的调酒动作,“你学过调酒?有执照吗?”
卡妙笑笑,将杯子推到他面前,“不,爱好而已。在法国的时候认识一个开酒吧的朋友,所以学了点很绚的技术。”
“啊~能教我这样摇晃冰块吗?帅死啦!我女朋友最迷恋这些了……”
“没问题——像这样,握住杯子三分之一处……”
“兄弟,你的法国情人真是漂亮。”一个黑发用发胶造型成尖尖的男人拍了拍米罗的肩,他叫迪斯马斯克,是通过阿布认识的朋友,一个西西里人。
“嘿谢啦迪斯,你还想喝什么吗?”听到法国情人这种称呼,米罗内心充满了一跳一跳的满足感。
“不啦,今晚喝得有点高,得半场休息下。”西西里人拉开黑色衬衫领子,脖子上挂着VIVIAN-WESTWOOD的土星链子,浑身充满桀骜不驯的PUNK气质,和阿布关系颇好。
“谢谢你的礼物,我向来爱意大利的烈酒。”
“哈,那下次一起朝死里喝吧!”迪斯咧咧嘴吐出狂言,正好卡妙走过来。“嗨,亲爱的法国朋友,咱们还没握过手呢!”
卡妙伸出手,“你好,你就是迪斯马斯克吧,阿布经常说起的音乐制作人。”
“原来你听说过我,名声已经这么大啦。”迪斯夸张地笑笑,握住卡妙的手,“我很欣赏你的调酒技术,以后所有派对都能邀请你参加吗?”
“喂喂,那得征求我的同意了。”米罗插嘴,“阿布叫你过去,看见没?”
迪斯朝两人摆了摆手,摇摇晃晃地走开了。
“他喝高了。”米罗耸了耸肩,“幸好有阿布在,否则咱们谁都控制不了他发飚。”
“意大利人都这样,挺有意思的。”卡妙转回脸,拉起米罗的手,“到厨房来,我要给沙加打电话。”
厨房是个稍微安静的地方,米罗大呼了口气,打开冰箱拿出苹果汁。
卡妙站在窗前拿起电话,外面一片漆黑,此时全纽约的人应该都在家里成群结队地狂欢吧。
“喂,妙妙你看那辆车,这么晚了还有人在里面坐着。”米罗伸着头贴在窗户上望下看,呼出的热气在玻璃上凝成一圈白雾。
“你怎么知道有人,那么黑。”
“我刚才看到里面有烟头的红光——是不是很奇怪?”米罗好奇地盯着看。
卡妙想了想,也凑过身来——昏暗的街灯下,果然有一辆黑色汽车停在路边。
“其实……这几天我都看到这辆车了。”卡妙轻轻说,有些不确定,但又相信自己的记忆力,“一直停在那个位置,但是我看没注意车窗里有没有人。”
“怪了。现在流行在车里开派对吗?”米罗哈哈一笑,仰头喝起苹果汁。
卡妙望着那辆车,心里有些奇怪的感觉,随手拉下窗帘。
“妙妙你要喝吗?”米罗拿着果汁盒子问。
卡妙摇摇头,放下电话,“奇怪,关机了。”
米罗一脸坏笑,“咱们就别打扰了吧,沙加那样漂亮的人不可能单独过圣诞的。”
卡妙作了个无奈的表情,“你知道,圣诞夜是不会关机的,我们每年都打电话给对方。”
“那么他手机没电了吧——我知道了,肯定忘记带充电器了哈哈。”
慢慢感觉也难怪LoS里面把迪斯处理成一个重金属非主流了。
Death Mask这名字,听起来也根本就是个艺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