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isode36

EPISODE 36

 

颅损伤和脑损伤经常同时存在,其严重程度取决于受伤时的物理冲击;手术一周后,如果病人仍未苏醒,那么时间就成为一个很关键的因素,直接显示了大脑受到伤害的程度——当昏迷时间超过一个月,记忆损伤程度会与时间呈指数增大,并且苏醒几率也同时急剧下降。

 

卡妙的梦中出现这么段不知在哪本书上看到的句子。

记性太好也不是件愉快的事。

心欠欠醒来的感觉让人难以忍受,特别再加上宿醉的头痛。

他转动脖子望了望周围,陌生的房间,巨大的落地窗,高得让铺在眼底的城市有种不真实感。

身上的酒气自己都可以闻到。

米罗睡在旁边,很熟的样子,陌生的枕头和棉被也可以非常亲密地抱在怀里。心无芥蒂的孩子一样。

他恍惚记得自己从没那么毫无约束地急速喝酒,拼命冲着米罗大喊大叫,醉得不省人事。但那一刻究竟想要什么,已经完全记不起来。

他轻轻踩过厚厚的地毯走进浴室,被镜子里的模样吓了一跳。

米罗仍熟睡着,偶尔发出一两声听不清的梦话。

卡妙靠在洗漱台上,呆呆地望着镜子那边疲倦的人。

已经是下午的光线照在水池上,泛出静静的银色微光,玻璃中的墨绿色眼底却是一片空荡荡。

酒精能麻痹的时间太短太短,第二天醒来时一切伤口都会毫不留情摊在面前。

 

白色雪弗莱缓缓拐出车流,驶进杰米尼氏纽约总部地下诺大的停车场。一辆红色MINI CUPER从后视镜中一瞥而过,出口的划卡器响了几声,然后是油门轰动的声音。

穆将车停进车位,取下墨镜顺手放在方向盘上,不慌不慢看了看西装袖口下的表。

坐在世界上最快的协和式客机头等舱的时候,他在想,这回大概终于能看到那个男人焦头烂额的样子,自己连夜赶回纽约也算有了小小的报偿。当然,顺便看看沙加,虽然沉睡的他要少很多乐趣。

将时针往前调了两个小时,那句广告词说得果然没错。

由于美国和欧洲的时差,协和飞机三小时横跨大西洋,所以到达纽约的时间在起飞之前。这就是穆偏爱价钱昂贵的法航的原因,虽然这种科技过于超前而出过大事故的飞机马上就要退役了。

他提着皮质箱子走进电梯。

 

“米罗等等……”卡妙回头,他们的车已经驶上出口坡道。

“怎么啦?”米罗一惊,下意识踩刹车,停在坡道半中,“忘了什么东西?”

卡妙回转头,“那辆雪弗莱好像见过。”

米罗莫名其妙地往后视镜里看,已经看不见停车场里面了。

“算了,没什么。”卡妙低头说,“走吧。”

米罗有点担心地看了他一眼,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只有装作认真地开车。

傍晚时分,曼哈顿街上已经开始堵车,一片红色尾灯。

卡妙支着下巴靠在车窗上,青色的额发挡住了眼睛。

“我们……回家吗?”米罗踟躇着问。

卡妙朝他看了看,很没精神的样子,“……好啊。”

“妙妙你没事吧?”

前面的红灯亮了,过街的人匆匆往两边穿行,裹紧了大衣。几天没下雪了,城市又露出浮躁喧嚣的模样。

卡妙没说话,白皙清秀的侧脸好像一副画印在米罗眼里,说不清是近是远。

“沙加的事……虽然我也不懂,但我相信他会没事的,放心好不好?”米罗放柔和了语气,盯着沉默的卡妙。

“恩。”

他简短地答了一句,视线稍稍下垂了点,依旧望着车窗外。

“我说……”米罗努力在脑中搜寻能起作用的话,“撒加那个人虽然我很讨厌,但是他对沙加绝对是认真的,我这么粗线条的人都能看出来。所以你应该能放心把沙加交给他照顾吧?妙妙?”

卡妙轻轻笑了笑,米罗满是担心的眼睛让他有一瞬间的感动,这种毫不遮掩的关心常常使卡妙无言以对,因为他自己不怎么会哄人。

“我不是担心这个,即使我们守在旁边,沙加不会醒来还是不会醒来——我只是……觉得心痛而已,米罗,你知道沙加多我来说有多重要——而他,从来感受不到别人的心痛。”

绿灯亮了,米罗无奈踩动油门。

红色MINI CUPER在车流中缓缓移动,不停有人横穿马路,出租车司机不满地按喇叭。

“米罗……以前你问过,对我来说是沙加重要还是你重要——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因为完全不一样,你能理解吗?”卡妙坐在副驾座上低低说道,“昨晚我很抱歉,我们约定好了不准提沙加的,是不是?”

“傻瓜。”米罗伸手拍了拍卡妙的脑袋,“妙妙……我们喝酒太快以至于好像忘了说,情人节快乐哦。”

卡妙笑笑,探身拉过米罗的下巴吻了吻。

米罗还没回过神,空气已经又回到嘴唇上,不禁心里一阵不舍,于是也不管还在开车,一脚踩住刹车伸手扳回卡妙肩膀吻了回去。

后面响起喇叭声,米罗一把捉住卡妙想推开自己的手,另一只手捧着他的脸耍无赖地不放开,把他抵到了座椅靠背上。

“……米罗!”卡妙红着脸一把抓住他的头发才把米罗扯开,“给我开车!”

MINI CUPER真是好东西,这空间距离太容易得逞了,米罗心里甜滋滋地想;一边慢悠悠踩动油门,后面整条街的出租车已经喇叭鸣得震天响。

两人沉默了一阵,嘴唇上的温度还没散去,古龙水的味道在肌肤上沾浮着,令卡妙有点心情复杂。旁边的米罗认真开着车,嘴角带了丝笑意。

车驶上布鲁克林大桥,终于可以提速起来;米罗觉得肚子有点饿了,早知道刚才不该拒绝管家已经准备好的晚餐。

卡妙望着飞快往后掠去的大桥缆绳,灰蒙蒙的水面有汽船缓缓移动着。

墨绿色的眼睛淡淡停在玻璃上,映出两个人的影子。他思忖了一下,回过头,“米罗,后天……我要回法国去。”

“恩?”开车的人还沉浸在那个吻中,没听清似的一愣。

“我的母亲……身体情况不太好。”

米罗惊讶地望着他,突然想起几天前那个从法国打来的电话。

 

虽然有秘书示意请进,穆还是礼节性地敲了敲门。

很少见没在他那间庞大的办公室,穆推开门才发现这是间休闲会客室。

撒加随便穿了件衬衫坐在黑色沙发上,面前放了瓶马提尼和一个杯子;即使他眼皮也没抬一下,但一看就是几天没睡觉了。

“晚安,杰米尼先生。”

穆走到他对面的舒适靠背椅中坐下,将箱子放到两人中间的玻璃茶几上。

“你来了。”撒加看了眼紫罗兰色头发的人,KENZO香水的味道令他稍微提了点神,穆好整以暇的目光却又令他不怎么愿意急着表态。“要来一杯吗?”

穆耸耸肩,“好。”

于是撒加支起身走到吧台前拎了个杯子,丢进冰块,拿起瓶子倒了半杯。

“谢谢。”穆接过冰凉的酒杯,细细的水珠在玻璃表面凝结,沾上了掌心。

一时他们都没说话,只有冰块细碎的浮动声。

穆觉得有点愉悦,原来他也有心不在焉的时候。

“还是支票吗?”撒加蓦然打断了他,似乎看透了穆心底的想法;顺手摸出钢笔和熟悉的支票薄,有些不耐烦地刷拉一声翻开。

穆礼貌地笑笑,“不验货吗?这可是您特别要求的小朋友。”

撒加摆了摆手,已经利落地撕下填好的支票,顺着玻璃桌面滑到药剂师跟前。

穆不再多说,看来这人真的没什么心情。

这次交易到出奇利落,穆站起身职业性地说结束语:“那么合作愉快,祝您睡个好觉。”

撒加抬眼望了他一眼,张开手支着侧额,淡淡开口:“你不看看沙加吗?”

穆随手拎起外套,依旧优雅而礼貌:“不了,祝他早日醒来。撒加先生,再会。”

“怎么,我在你印象里真的那么糟糕?”撒加调侃了一句,看着穆毫不动声色的表情其实有点幸灾乐祸。

穆无辜地转回身,“撒加先生,您想得太多了。说实话,看到沙加那个样子我会伤心的。”

“好吧,那是我的错。”撒加摇了摇酒杯,冰块在里面旋转起来。“你真的越来越让我好奇,一个人能时而那么事不关己,时而那么脆弱。”

穆站在门口,只是微笑着没开口。

“其实我该感谢你。”撒加淡淡说,“是你……说得有趣点,把沙加卖给我的。”

穆并不否认,将手揣进兜里等待撒加想说什么。

“但是,你明知道我这个人最憎恨别人碰我的东西,你却偏要碰。”撒加顿了顿,“可现在呢,你又一副明哲保身的样子,因为在我面前吗?不,我觉得干你那行的人都不可能胆小对吧?你给我的印象……就像在玩游戏,我说得对吗?”

撒加抬起头看着门口的人,当然依旧波澜不惊。

“您说得没错。”穆坦诚地点头,甚至带了赞赏的口吻,“我的行为可能让人费解,但是请原谅,我只是在寻找乐趣罢了。”

“那么,你想要什么乐趣?”撒加眯起眼,坐在光线的背后盯着他。

穆高深莫测地笑了笑,靠在门上耸了耸肩。“撒加先生,我不知道除了占有欲,您还是个好奇心那么强的人。”

“我这个人就这样,喜欢穷追不舍,不喜欢别人耍花招——”撒加摊了摊手,职业动作。“如果令你不愉快的话,我很抱歉,但是该说的话还是得说完;其实我也在尽量不耽误你的时间,让你从巴黎赶回来已经够不好意思了——穆,如果你存心一开始就把沙加当带给你乐趣的玩具的话,请马上停止这种想法吧。”

穆动了动嘴角,撒加打断了他继续说道:“你经常说沙加不是我的所有物,我当然知道,我也没有把他锁在笼子里,他要见谁跟谁上床那是他的自由,因为他就喜欢以激怒人为乐——但是这跟我想怎么做毫无关系,搞清楚他身边的人的目的那是我的自由,如果有人不在乎伤害到他而纯粹寻找乐趣,那么请原谅,恐怕我不会再继续扮演令人愉快的角色。”

“撒加先生我明白您的意思了。”穆丝毫没有被冒犯的不满,依旧保持微笑,“如果你是那么看我的,我也没必要辩解。现在您要说的话我都听到了,请问可以走了吗?”

撒加颇有风度地朝他举举杯,“当然。”

紫色的背影消失在门后,冰块在杯中渐渐融化了。

“寻找乐趣吗……”他自言自语着,仰靠在沙发里一阵疲倦,然而总有什么地方牵扯着神经,让他无法释怀。

沙加已经昏迷第五天了。

原来真正到某些时候,绝望才一点一点开始侵蚀。

因为人心承受不了,世界上才有宗教这个东西。

无能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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