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ISODE 26
这几天我睡得出奇的好,真不知道中什么邪了;或许因为我们每天晚上都做爱。
这是沙加“被囚禁”生活的第五天,照他自己的话说。
这五天他们竟然没吵过一次架,撒加不由地开始担心。他每天七点半左右回家,沙加总乖乖呆在房间里做他自己的事,有一次撒加竟看见他抱着电脑在床上看电影而笑得前俯后仰。然后他们一起吃晚餐,有时候沙加不想挪窝就干脆搬到床上吃,聊些没完没了的电影、杂志和小说,喝着佐菜的红酒或者香槟,然后接着就开始吃爆米花,沙加拉着他陪自己看电影,脑袋枕在他肩窝里,看到入神时无意识地拿手抓着他的手。
有很多时候撒加以为沙加要冲着自己冷嘲热讽甚至大喊大叫了,就像他们无数次的相处经历那样——总因为自己过分的关心或者控制让他逆反得咬牙切齿;然而这一次,完完全全是他操控了整件事情,甚至包括沙加他自己时,沙加却一副无所谓的表情,懒洋洋瞧着他,青蓝色的眼底——刻薄,嘲讽,愤怒,什么也没有。
甚至撒加故意给了他一些很明显能反驳的机会,沙加也一笑了之。
撒加就不知所措了。
他此刻安静地睡在自己臂弯中,睫毛映下深深的阴影,在屏幕淡淡的光下一动不动。撒加轻轻伸手合上电脑,将怀里的沙加拢了拢,撩起被压在手臂下的金发,让他睡到枕头上。沙加动了动身体,蜷缩起来,撒加就将被子给他盖好。
浴室里,烫得刺痛皮肤的热水渐渐漫上来,撒加仰着脖子躺在那个他们曾经疯狂做爱的浴池里,水汽粘湿了他的蓝色长发,他吸了口气,猛地将头沉了下去。
沙加习惯性地朝旁边翻了个身,扑进空荡荡的被窝。
撒加泡了很久的澡才回到床上,因为怕湿漉漉的头发弄醒旁边的人,所以小心翼翼地隔了个距离翻身躺下,伸手熄掉床头灯。
黑暗刚刚一降临,就有双凉凉的手从后面抱住他的肩,一股非常弱小的温暖贴了上来。撒加睁开眼,一动没动,心中猛然有些无法名状的感觉从缝隙间浮了出来——沙加的呼吸静静靠在他脖子后面,在黑夜中轻得几乎感觉不到。
撒加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竟没有转过身去回应难得主动的他;热水的余温游动在他皮肤下面,沙加的手心就仿佛有些冰冷,紧紧攀在他散发温热气息的胸口。
突然他就觉得心底某个地方要破碎掉了,毫无由来的痛楚,从他的手掌心细细爬进肌肤,将自己穿透——他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他不敢用“恐惧”一词来承认,在甚至尚未发觉的那秒就否决了——原来沙加终究用了这样的态度退出了他们之间未了结的无数次人情或者没算的帐,都无关紧要了,他退出了。在他想通世界上所有所谓的救助或者不求回报的爱其实都是为了使两人间的羁绊更深更深,就可以用自私来解释一个人的愿望了,而他也不再亏欠什么。此刻沙加的呼吸终于如此之近,如此遥远平静的距离——撒加想嘲笑却不知该用什么表情,他意识到自己犯了个错。
或者说,这次他真正伤害到了他。
记得沙加有一次半认真地说,世界上有两种人,他讨厌的人和陌生人。
“……你怎么还不走?”沙加从枕头后惺忪地眯眼望着坐在床沿的撒加。
“今天星期天。”撒加低头扣着衬衫扣子。
沙加翻了个身,继续他的睡眠。
“我现在给你两分钟的时间,你怎么挖苦我讽刺我都可以,打我也可以,有多恨我就发泄出来。”撒加一字一句地说,“我决不反击你,我都接受。”
沙加喉咙里低喃了一声,呼吸均匀。
撒加扣好最后的袖口,静静等待两分钟的过去。
“别说我没给你机会,沙加。”
他继续说着,背对着熟睡的人。
“现在一分钟过去了,我还听着的。”
“沙加,别用这种方式解决问题,也别把事情想得那么复杂。”
“……一分半过去了,你还有半分钟的时间。”
撒加转头看了一眼,金发在窗帘缝透进的光线中包裹着淡淡光晕,睫毛几乎透明。
“沙加,说你恨我吧。”
他几乎在乞求了。
手表上的指针走完了两分钟。
撒加抱着额头支在膝盖上。
穆开着新的雪弗莱准时来到约定的地方接约定的人。
老远就看见沙加抱着胳膊戴低头靠在咖啡店门外,跟周围一副格格不入的样子。
他按了按喇叭,想起沙加没见过这辆车,又摇下窗户朝他招手。
于是金发的人甩着空荡荡的手信步走过来——他以为从那个人那儿出来沙加会穿一身雪貂皮大衣加丝绸V领衬衫,黑色皮手套提个黑色大包,鼻梁上架副DIOR墨镜。
穆失望地为使幻想完全落空的人打开车门,沙加坐进来马上将冻僵了的手扑在暖气出口,劈头就喊,开大点儿,开到最高。
“你这是穿的谁的衣服?”穆明知故问地问,扫过冷得一时缓不过来的人,谁叫他大冬天竟然只穿了件一看就知道不属于他的衬衫,金发和他平常相比甚至可以说早晨忘了梳头。“难道撒加大人吝啬到抄了你的家还连件外套都不肯施舍?”
“闭嘴。”沙加瞪了他一眼,“你在荷兰捡到钱了?没事换车干吗?”
穆打着转弯灯将车拐进主车道,“没事不能犒劳一下自己吗,谁整天乐于跟自己过不去。”他带着微笑的口吻说道。
“是啊,白色雪弗莱——真有点贵族味道了。”沙加靠在真皮座椅里,懒得跟他斗嘴,刚从阿姆斯特丹那种地方悠哉回来的人还是任他乐得了。
车顺着第七大道穿过中央公园隧道,拐进七十三街,再右转第三大道,车流明显减少。雪弗莱轻轻滑进地下车库,灯自动柔和地照亮了。
穆拥有一栋复合式双层公寓,夹在一片长满老树的老街区里。
两人从车库的楼梯直接走上客厅,穆体贴地开大了暖气,沙加已经冲进卧室打开衣柜自己找衣服了。然后裹着厚毛衣的他往沙发里一躺,舒舒服服等待穆泡好茶。
其实这算是沙加第二次来穆家里……借宿。他喜欢整栋公寓的木地板,夏天时他们就坐在地板上喝茶,凉凉的带着木头味;当然现在穆在上面铺了厚厚的地毯。
“那个管理员倒挺好说话,我一说他就同意了,大概是你那套公寓发生的事让他很惶恐。”穆端着整套茶具从厨房走出来,放到沙发中间的黑色小木圆桌上,“我进去看了眼,你那间卧室书房算是清空了,当然床和桌子他们没动,但整墙壁的书都没了,其他地方也一张纸不剩——我一脚进去差点认不出来了。”
“哦,我恐怕也会认不出来。”沙加端起灰瓷茶杯,舔了一口立即缩回舌头。
穆在他对面的沙发坐下来,紫色的头发已经在脖子后扎起;他低头为自己倒茶,“浴室厨房那些倒没怎么动,我把你冰箱里的东西都扔了。”
“谢谢。”沙加望着清亮的茶水,有点走神。
“不如干脆把那公寓卖了吧,搬个家比较舒畅。”
沙加没开腔。
穆站起身,“我去收拾一下卧室,给你找几套衣服——你要洗澡什么的自便,我呆会儿还要出门。”
“恩。”沙加点点头,“……你该不会要去撒加那儿吧?”
穆一愣,“哪儿的话?”
沙加冲他摆摆手,“没什么,忙你的吧,我要打几个电话。”
米罗把车停在大学门口,在来来往往人群中翘首卡妙的影子。
几个经过的女生冲他打招呼,问能不能载她们去玩,米罗遗憾地耸肩。
总觉得一旦跨出了学校的门,一辈子就和年轻时代永远分割了。米罗望着进进出出的学生,虽然他们差不多年纪,但总是两个世界的人。比如卡妙在这所大门另一边的生活是他怎么也插入不了的,卡妙在学校里的朋友,卡妙的导师,卡妙成天在忙的事情,米罗一点也不了解。
但现在能在这儿等他,也觉得挺幸福。
石青色头发的人穿着他很熟悉的灰色大衣远远走来,米罗顿时眼睛一亮,紧紧盯着他不紧不慢的脚步,觉得无比优雅又可爱,盯着他低垂的墨绿色眼睛,黑毛衣的领子,衬衫露出的下摆,夹在胳膊下的信封和正贴在耳边的手机——当卡妙望这边看时,米罗按了按喇叭,咧出个大大的笑容。
卡妙打开车门坐了进来,一边跟电话那边说话,用的是法语——关上车门后突然意识到什么,望了眼米罗,然后很快跟对方说了什么,就关上手机。
“你可真准时!正好四点整。”米罗抽出他的信封放到车后座,“冷不冷?”
“抱歉,我在跟沙加打电话——不是故意要在你面前说法语哦。”卡妙无辜地笑笑,扬了扬手里的电话。
米罗才反应过来,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发,“没关系呀,你继续讲,沙加怎么样了?”
“不用了,他现在在一个朋友那儿,他跟撒加……大概有很多事没办法一下解决吧。”卡妙脱掉外套,低头说,“至于他怎么样,我也不知道——沙加很多时候让你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米罗也不知道该接什么话好,“呃,我们现在就去吃饭吗?”
“你饿吗?我还不饿。”卡妙歪着头想了想。
“我也不饿——我订了座,到晚上八点前去都可以。”米罗一下子又兴高采烈起来,“所以现在我们要做什么?”
“喂米罗你会不会滑冰?市政厅面前搭了个冰场。”卡妙想起今天实验室里同学说的。
“哈……这辈子也滑过那么两三次啦。”
“那就没问题了。”卡妙对着手哈了哈气,“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