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以后的日子就变得非常规律,虽然薛安答应不会影响我的写作,事实上一旦他拿起画刀,我起码就要坐半天。但是无所谓了,看着如此的专注,谁也不会忍心去打扰这位艺术家。
并不是每天都能见到撒加,虽然住在他家里,主人却地地道道是个忙人。常常坐上餐桌的时候,管家会告诉我们先生现在在哪个国家,赶不回来了。但是撒加每天晚上必然给我打个电话,问薛安进度,问我住得习不习惯,问食物是否可口,还为没有时间陪我参观雅典景点而抱歉。起先我觉得这是出于他主人的礼貌和他本人的细心,后天才想起他经常所在的国家和希腊有将近七、八小时的时差,他是半夜都没有睡觉还是专门起来给我打电话?我问了薛安,他说撒加工作时期的睡眠从来没有规律性,场所大多是飞机上面。
当天晚上听到他的声音时,我突然觉得有点心痛。
他听出我的情绪不稳,连忙问怎么了,是不是累着了?我真有点眼睛发酸,只能强作平静地说,你那里现在快天亮了吧?你是刚刚起床吗?
没有,他不在乎地答道,我还没睡呢,手头还有一大堆文件要看。
撒加!我突然提高声音叫了出来,他吓了一跳,然后我们都一阵沉默。
我这就去睡,放心了吧?
电话那头传来温柔低沉的声音。
我连忙点头,抓着话筒紧紧贴在耳朵上,虽然知道他只是哄我,却感动得要落泪。
傻瓜,谢谢你为我担心。
他说。
一时间我觉得自己像个小孩子。
将近一个星期后,撒加终于回来了。那天他直接到薛安的工作室,我们都吃了一惊。
他丝毫没有风尘仆仆的样子,仍然带着温和如阳光的微笑。看见薛安的画,他凝视了半天,嘴角牵起一丝玩味的笑,“我要爱上这个美人了。”
薛安拿着涂满颜料的调色板和画刀,在画布上比划咕哝:“怎么说呢……我已经用尽浑身解数想把他的味道表现出来,不过始终觉得离心里想的差了那么一点点神韵。”
画中的我半躺在一片厚毛兽皮上,铺在一张意大利梨花木躺椅中,画面下角露出古典的扶手,我眼里的绀青很是迷人。薛安这次用了很保守的画法,丝毫没有沾染他最常用的现代淋漓笔风,色彩也非常古朴矜持,甚至构图相对也是古板的——总的来说,是副纯古典的人物肖像油画。可是撒加说在这些一丝不苟的意象中,传达了如风如火的情调。
“你记得帮我把CD带来了吗?”薛安突然问,撒加点点头,“在我车里。”于是薛安解下工作服,伸了伸胳膊,“我去拿——顺便抽根烟,享受一下爱琴海的海风。”
然后他出去了,撒加仍坐在我旁边的沙发里,转过来望着我。我想起那晚的电话,一时有点尴尬,正思忖着怎样开口,撒加却仰头靠在沙发背上,用手指将领带拉松,微笑着对我说:“其实——我还真有点疲倦。”
他解了我的困境,看着他放松的样子,我不禁愉快起来,“你觉得薛安的画怎么样?”
他想了想,“恩……我第一次看见他这么中规中矩地画油画。你知道,他大部分作品不是这样的。”
我赞同,他这时凑近过来,看着我颈上的青玉,“……这挂颈饰是君士坦丁堡最后一位君主,变卖了皇宫中的一切财物从东方的商人那里换来的十九枚玉,为他心爱的年轻妃子打造了这件首饰。可惜还没有来得及送给那个女人,君士坦丁堡的皇宫就被罗马人一把火毁灭了,这位皇帝和他的妃子都不幸被俘,死在罗马弯刀下——这挂玉当时还在珠宝工匠手里,由于失去了主人,就卖给了伊斯坦布尔的国王,成为皇后匣子里的东西。伊斯坦布尔被侵略时,这些宝物都被搜刮进英国人的腰包,最后展转被父亲发现,今天才有缘挂在你的脖子上。”
我像听了个传奇,睁大眼睛说不出话来,原来脖子上的东西如此不菲。
“这么说它有近千年的历史了。”
“是的……这些丝线都是后来珠宝匠复原的——我想把它作为第一件礼物送给你。”撒加望着我青蓝的眼睛,一字一句说道。
我愣了一下,还来不及反应,撒加双手扶住我的肩膀,低头——裸露的颈窝接触到他的嘴唇,非常轻,只是一瞬间蜻蜓点水般,可是我清晰感觉到了不同于空气的温热触感。
“希望你可以接受。”他抬起头,我还愣在瞬间遗留的气息中,模糊听见他的声音。
“噢……?”我又瞬间以为刚才是自己走神。
撒加看见我不知所措的样子,有点无可奈何,他深蓝色的眼睛里透出一种我从没见过的感情,那样近在咫尺而强烈。突然他抚上我的脸,深深吻上我尚不明所以而微翕的嘴唇,瞬间热烈的气息在口腔里攫取了冰凉的空气,我听见自己因不习惯而呜咽了一声,随即全部理智的思维都被撒加温柔而霸道的亲吻驱散了,他灵活的舌尖挑进我毫无防备的口腔,唇齿间辗转吮吸的触感侵袭了我所有感官,除了感受到他强烈的攫取意识,我竟没有产生丝毫的抗拒,甚至被他的满足所感染,一种陌生的愉悦在心底滋生……
他突然退却了。所有触感在瞬间消失,冰凉的空气飞快灌满了我们之间的空隙,他抓住我肩膀的手在微微颤抖,我惊讶地望着他,仿佛刚才一切只是幻觉。
撒加有点不自然,竟不像以往那么气定神闲,我第一次在他深蓝色完美的目光里瞥见了其他的东西,像一个层层包裹严实的壳,突然不经意隙开了条口子,露出深得无法看清的内部,这刹那的神情如一刀生生刻在了我记忆里。
“抱歉……”他低声说道。
我没有想到他竟会说这句,心里莫名地一扯,随即我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他匆匆放开了我,刚才的触感想幻觉一样统统消失无踪,我抬头望着他的背影,一瞬间我深深看到了属于撒加的忧郁。来不及给我一点时间,薛安“砰”地一声推门进来,恍惚听见撒加说先走了,然后那个背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沙加——坐好。”薛安拿起画笔站在画布后,看我失魂落魄的样子,他又放下画笔走过来,“喂,怎么啦?”
我努力给他一个笑容,“……没什么,继续吧。”
他的目光却以艺术家特有的尖锐无情地扫在我脸上,我的神情毫无躲藏地袒露在他眼底——我不是个善于隐藏感情的人。他俯下身子,棕灰色的眼睛对上我游离的目光,突然他叹了口气。
“我以朋友的身份,劝你千万别爱上他——为了你自己好。”
第二天撒加一早就坐飞机去德国了,管家说这次先生会离开比较长时间,向我们道歉。
我和薛安坐在阳台上的早餐藤桌上,爱琴海蓝得耀眼,岛屿像散落其间的珍珠,蕴涵了从神话时代就流传的无数传说。我竟没有力气去看这照透灵魂的灿烂晨景。薛安撕着散发一股无花果气味的面包丢进嘴里,咖啡加进半杯甜牛奶,他吃地很享受。
我尽量不去想撒加的事却有点力不从心。煎蛋火候正好地躺在圆瓷盘中,浇上一层甜而不腻的炼乳和蜂蜜,用刀叉细细切开,我努力品尝其中的土耳其风味,却发现除了比较甜并没有怎样新奇。土耳其后宫的食物以甜和辣著称——其中又以千奇百怪的点心闻名;像前几天的一次下午茶里,有种甜食叫做“美女之唇”,是用晶莹剔透的水果削成薄片裹上蜜汁,缀在月牙形糯米糕上,倒令人有几分联想。我猜定然是土耳其国王看到之后想到的名称,因为他被具有妖娆丰唇的美女围绕着。
侍从一言不发地端上来两碗茶——这里的人有在早餐最后饮茶的习惯。
后来薛安只字未提昨天的事情,一心在他的画作上进行最后的精细工作。八角形玻璃工作室里放着一张新CD,是一个女人用美声吟唱着歌词模糊的曲子,像歌剧又有点绵长。我突然想到自己的小说,主编大概快发疯了吧——虽然还不知道第一部分连载的效果,不过我并不太担心。这次的作品或许部分敏锐读者会发现些须不同,然而无处不在的批评家定然会说我变罗嗦了。不知道穆有什么看法呢……他一次也没有跟我联系过,大概是很忙;而加隆可能会因为找不到我而着急吧。
薛安的速度越来越缓慢,他说最后的收尾工作即是一个画家的精髓所在。我们在希腊呆了近二十天,这里的阳光已经完全把我的身体加灵魂照透彻了,我竟然有点想念纽约的阴暗繁复,毕竟那是个可以隐藏任何心情的地方。
三月底的一个上午薛安终于宣布搁笔了。于是我盘算着第二天就回美国,主编已经快把我的邮箱塞爆了。
我对薛安说了,他赞成了启程的时间,就麻烦管家订机票,转眼一切都妥当了。
“我给撒加说一声吧,看来只能在电话里感谢他了。”薛安说,眼皮也没抬一下。
我没说什么,回到自己的房间,慢慢收拾着行李——其实根本没有什么,这间房子里的东西都是撒加的。管家打来电话说机票订在了第二天上午十点,他八点钟会准备好车送我们去机场。
仿佛一切就匆匆忙忙结束了。我疲倦地坐在阳台躺椅上,漫不经心看一本书,琢磨着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我期盼着什么呢?什么也没有,其实早就习惯了,只是当初听信了穆的话,结果搞得连自己都迷茫了。我轻轻笑起来,想到这里,心情似乎稍微轻松了一点,原来我根本不需要什么的,生活这样不是很完美吗?我换了个姿势,将注意力放到书里去。
这时薛安敲门进来,看我躺在躺椅上,他走过来手肘扶着落地门框,一时没说话。
我看着他,微笑道:“有什么事吗?”
或许是我的错觉,他的语气有点犹豫,“……撒加叫你明天等着他。”
我微微眯起眼睛,他浅褐色的头发在风里面晃荡,一脸的无可奈何。我好半天才明白过来,却又疑惑了,“什么意思?”
薛安叹了口气,站直身丢下句“明天他会赶回来,我先走了”,就听见他出去,关上了门。
留下我诧异地,几秒后,我站起身有点冲动地走到薛安房间门口,门开着。
“我可以和你谈谈吗?”
他正收拾行李,见到我,露出副意料之中的神情。
然后我们在窗前的沙发里面对面坐下,他先开口了:“我不想关心你和撒加的关系,但是我有义务提醒你。”
我被他斩钉截铁的姿态怔了一下,又立即找回了思路,可能是受到他直率的影响,我问:“你上次说为了我自己好,是什么意思?”
薛安匆匆看了我一眼,似乎不太情愿,他耸了耸眉毛,“……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你最好不要去深究。”
我一点不满意他敷衍的答案,“你刚才说‘义务’,那么有什么严重的后果你在道义上希望阻止?”
他被我的咄咄逼人惊讶了一下,可能没想到我温和的表面下是如此麻烦——事实上,我很少这样,这次是因为薛安有点激怒了我。他一开始就以一种长辈的口吻居高临下甩出忠告,仿佛看透了必然的结果——在我自己都尚未明白对撒加的感情前,我决不接受。
他终于认真地思忖了一会儿,口气缓和下来,“沙加,你不了解——我和撒加是十多年的朋友了,我不是没有目睹过有人受到伤害。我不希望你跟他们一样,所以……况且,你跟他们还不一样,撒加他清楚这一点,我可以得出结论。”
我还是不甚明白,薛安模糊的理论似乎掩藏了什么他非常确信却不愿告人的理由——这样的逻辑本身就无法站住脚,我几乎要反驳了:“你们为什么都像在出谜语?”
薛安无可奈何地咧嘴笑了笑,有点苍白无力,他却不准备给我答案,“……沙加,对不起,但是我们的确是为了你好。”
我非常反感他口里的这个“我们”,就像他和撒加彼此了解得已经用不着沟通,就可以为彼此下结论了。但是瞬间我发觉自己的资格更是可笑,我甚至什么都不知道——完全的局外人,除了撒加吻过我而已,仅此而已。
我觉得自己有点激动了,于是留给薛安一个歉意的微笑,起身离开了。
那一夜我几乎没有睡着,虽然一直闭着眼。周围一片寂静和黑暗,我有几个片刻甚至怀疑自己躺在什么地方……迷迷糊糊觉得可能是纽约自己的单人床上,或者穆家里我常打瞌睡的沙发里……意识回到了平常的生活中,希腊的事情渐渐模糊起来,我稍稍感觉到了点轻松,睡意也若有若无爬上眼皮……可是当无意识睁开眼时,看见了陌生的房间,顿时觉得沮丧和无助,现实像涌到嘴边的一瓢水,由不得你抵抗就呛进喉咙,难受得泪流满面。
窗帘外透进来黯淡的光线时,我无奈地坐起身,心想要不要就这么走了算了。自己已经把生活弄得离谱,就不要再发傻了,那个人大不了就是为了解释一下,向我道个歉,然后万事化无。
我在床上呆坐了一下,心里冒出这个念头,开始穿衣服。可是当一切做完,拉开窗帘被明亮的阳光晃得睁不开眼时,我突然放弃了——如果就这么离开,我能想到的回纽约第一件事就是给撒加打电话解释——从来不是个潇洒的人,我为自己觉得可悲又无奈。
在床上坐了不知多久,薛安敲门进来,看到我疲倦的样子,他没说什么。
“……我去机场了,展示会上麻烦你一定要出席。”
我点点头,却不知该说什么。
“拜拜——多保重。”他俯身在我脸颊上亲了一下,晃过古龙水浓淡恰好的味道。
管家为我一个人准备了早餐,他说我的机票已经交代过自由延期,如果要离开请随时通知他,他会为我安排车。这时一个仆从进来报告:“先生回来了。”
管家匆匆出去了,我一时有点彷徨,咖啡杯握在手上,竟犹豫起来。然而不给我任何时间,撒加已经出现在门口。
他身上还穿着正式的西装,年迈的管家跟在后面拿着他的外套和随身电脑,有点气喘吁吁。撒加径直走过来,在我旁边坐下,仆人立即端来黑咖啡,然后又迅速地退了出去。
他却没有喝咖啡,只是扫了眼桌上的早餐,再望着我。
“谢谢你等我。”
我摇摇头,“有什么事吗,撒加先生?”
他为我的称呼略略皱了下眉头,然后立即恢复了平静,思忖片刻,“……能陪我出去走走吗?”
于是他去换了件便服,车已经准备好。我坐在旁边,他静静地开车。我的目光停留在外面后退的景物上,晨风不轻不重扑来,夹杂了爱琴海清妙的咸腥味。旁边的人专心开着车,不紧不慢,虽然公路上根本没有车辆,他仿佛在载我观光。
他将车停在阿克波利斯山脚下,然后我们慢慢徒步沿着石阶梯向上走。
“这座山就是雅典的卫城所在,山并不高,只有海拔150多米,但在希腊人心里却有无比崇高的地位——”撒加缓缓说着,深蓝的头发迎风吹动,仿佛夹杂了点点阳光的碎末,飞扬到我的仰望脸上。我突然觉得他的确是属于这片土地的。
“这里是古代欧洲文明的发源地,也许世界上没有一个地方像雅典的卫城一样,在一小块地方集中了如此之多的建筑、绘画和雕塑的经典之作:巴特农神殿、依瑞克提翁神殿、山门、胜利神殿、以酒神狄俄尼索斯命名的剧场、阿提库斯音乐场和雅典卫城博物馆,不仅是希腊文明的缩影,也是希腊建筑史上的奇迹。”
我听着他了如指掌的介绍,目光随着他手的指向而移动。这个地方高贵而古典的气质的确影响到了游人的心情——被耸立在千年时光中残旧却威严的建筑震撼。我竟有些莫名的感动,于是伸手抚上巨大石柱凹凸的表面,粗糙的触感清晰地传过掌心,是默然千年的悸动和倾诉。一时肃然。
撒加站在我旁边,他的目光停留在远处蔚蓝的海面,和他眼中的波涛一样清澈。
我们都没有说话,各自沉思在寂静的享受中。巴特农神殿的影子斜斜拉落在白色沙石地面上,将我们笼盖其中。
仿佛很久以前我就曾和他相对无言地站在这里,而时光冲刷了一切,千年如走马。
我为这个离奇的想法而愉悦起来,径自转悠在壁柱间,踩着硕石和沙砾发出细碎的声音,在光与影间穿梭——撒加仍然立在那里,静静望着我,仿佛一个坐标——意犹未尽的游荡后,我最终走回到他身边,额前浸出了细细的薄汗。
“这里真奇妙,有种熟悉的感觉。”我赞叹,仰起头,金色的阳光让我眯上眼。
“小时候,我常常来这里散步。”撒加说,“——它们一点都没有变,也不说一句话。”
“和加隆一起吗?”我拂开满面吹动的金发,问。
“不,”他说,“我一个人。”
我们走近巴特农神殿,当年雅典守护神雅典娜的巨大金像早已不知所踪,然而一根根挺立的多立克式石柱在静默中诉说着往昔的辉煌,在残存的还算完整的雕像上,依然可以看到神像刻画生动的造型和衣纹,廊柱顶端的奔腾战马和勇士浮雕栩栩如生。
“这里,就是我的故乡。”撒加说道,语气里有着如皇帝般的骄傲和威严。我觉得他仿佛在对眼前的永恒作出宣告和挑衅。
瞬间,我第一次在他身上看到桀骜——是王者的倔戾和嚣张。
原来远不止温和优雅,在他的完美外表下,绝对有一颗敢弑神的野心。
这样一个人,是不是有点可怕?如救世主般华丽的外表,比任何政客更深藏不露的精明……就算在小说里,我也不相信有这么完美的存在;然而此时他就站在我面前。
我笑了,怪不得……他这时回过头来认真地看着我。
“沙加,在这个世界上,上天对我的恩赐已经太多,我已经没有权利去要求什么……”他直直望进我的眼睛,“当诞生在世上,我就被注定了拥有一些东西——可是,我最在意的却注定不属于我。”
我迷惑地看着他,他没有解释什么,继续道:“一切到头来都是公平的,就像海水,即使有涨潮和退潮,它永远是处在一条水平线上的。”他的目光飘到远处的海面,沉默了片刻,“情感对我来说,很早之前就习惯了敬而远之——就像与生俱来的惩罚,它的存在无法触及,却可以残忍地毁灭我每每越界的冲动——是的,人为什么有冲动?”
他自嘲般地念说着,露出一个悲哀的笑容,我拼命抓住他的每个字,想要深究其中的含义,然而我永远跟不上他的神秘。
“沙加,我一直深深自责,不能原谅那天的行为——我是愚蠢的。我不敢去探悉对你产生的奇妙感觉,可是当我望着你的眼睛,像清流般透彻灵魂的注视,理智已经瞬间灰飞烟灭。”
我静静听着,看不到他的表情,只听见自己无法抑制的呼吸和颤抖。
“……沙加,你就像注定的惩罚,当出现在我面前时,我深深地恐惧了。所以——请原谅我,我无法抗拒,只有逃避的勇气——请不要再让我们见面。”
我抽了一口气,原来薛安的话验证得比我想像更快、更直接,我甚至完全没有准备。我想就这样对他说再见,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回到地球的那端,回到我芸芸碌碌的城市,回到我的单人床……我牵动着嘴角,想留下满不在乎的微笑姿态,可是……冲动永远比理智快。
“撒加,你太残忍了。”我听见自己因无法自制而颤抖的声音,他的背影是那样清晰,近在眼前,我却没有力气抬手。“……你从来没有考虑到我的想法?我的感情?你这么潇洒……是的,你可以为一时冲动而道歉,你可以毅然选择永远不见面,可是你从来没有想过我的心情?”
他依然没有回头,就静静站在那里,甚至仿佛没有听见我的质问。
“……你可以突然闯进我的生活,尽你所有的温柔和关心,把我的生活扰得乱七八糟,让我欣喜地以为找到了一直缺少的东西,然后你突然宣布永远不要见我?还有什么比这个请求更残忍、更自私?”
他一动不动,没有解释也没有认同。我突然觉得万分疲倦,我强忍住狼狈的眼泪,毅然转身沿着石阶快步离开。突然一双强有力的手臂从后面追上来狠狠环住了我,我差点摔倒,身后紧紧贴上强烈的气息,我埋头挣扎,他却死死抱住我的肩,在耳边急切而低沉地喊道:
“答应我——不要告诉加隆!”
我愤怒中狠狠踢了他一脚,挣开手臂,头也不回地跑开了。
他没有再追上来,我径直拦住计程车去了机场。
这里这个沙加倒是坦诚多了。